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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雙雙高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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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雪山一路無話,單是扭頭透過車窗瀏覽街景,腰背挺直了,並不肯向後倚靠。及至進了家門,熟悉而又潔凈的環境讓他漸漸活泛過來,甚至有閑心對林子森說道:“黃二爺也太胖了!”

林子森關切的註視著他,同時笑了。大黃狗已經胖成了門口一塊黃石頭,從早到晚永遠趴著,不是吃就是睡,並且天天少不了一大碗涼啤酒。仆人們拿它當個樂子,全慣著它,寧可自己不吃,也少不了它的食物。

程武跟了進來,開口說道:“少爺快把衣服脫了吧,大熱的天,當心感染。”

林子森到底也不知道葉雪山是受了什麽傷,直到葉雪山在客廳裏小心翼翼的脫了衣褲。

葉雪山下船之時西裝齊整,如今脫了外衣脫襯衫,黑魚似的光滑脊背露出來,上面赫然翻著幾道殷紅傷口,有長有短,短的像是刀尖戳出來的,長的則是從肩胛一直劃到後腰。彎腰解開腰間皮帶,他把寬松長褲一下退到腳踝。腿上也有淺淺傷痕,已經結了薄薄的血痂。

林子森嚇了一跳,隨即轉身質問程武:“這是怎麽弄的?少爺被人傷成這樣,你是幹什麽的?”

葉雪山擡腿甩開長褲,然後吸著涼氣一擡手:“別說他了,他當時是沒瞧見。”

林子森轉向葉雪山,就見他細條條的站在地上,只有一條褲衩掛在胯骨上遮羞。兩條腿是一點多餘的脂肪都沒有了,白棉襪子的松弛襪筒堆在腳踝上,腳上穿著一雙怪模怪樣的翻毛皮鞋,鞋帶系的倒是很緊。

走上前去蹲下來,林子森為他解開鞋帶:“在家就光著吧,皮肉傷最怕天熱發炎。”

葉雪山挺和氣的答道:“是,我在船上就不大穿。下船要見人,所以才打扮上了。”

林子森擡起他一只腳,為他把翻毛皮鞋脫了下來,不由自主的抽抽鼻子,林子森感覺自己有好些年沒聞過這麽臭的鞋了。順手把厚襪子也扒了下來,他發現葉雪山連腳都是黑的。好好的一個少爺,在船上曬成了黑鬼子。

程武見葉雪山沒有吩咐,便告辭回家,自去休息。而葉雪山打著赤腳上了樓,進入臥室一看,見床上鋪著平平整整的涼席,便很滿意。慢慢的爬上床去趴下來,他很愜意的伸展手腳,從鼻子裏向外“嗯……”了一聲。

林子森關上房門,擰了一把毛巾為他輕輕擦身:“少爺,這傷都是怎麽來的?你告訴我。”

葉雪山平靜的閉了眼睛:“唉,出發的時候還挺太平,一過上海就變了氣氛。都知道船上有錢,水手們就像狼似的,天天滋事,天天打架。船長和大副倒是好樣的,可也雙拳難敵四手。船在海裏,四面不靠,誰厲害誰就說了算,虧得我們帶了槍。”

說到這裏,他頓了頓,回想起那些炎熱不眠的恐怖夜晚。殺戮隨時可能發生,逃生用的小舢板也被水手霸占住了,他握著手槍時刻準備著還擊。和大洋中的水手們相比,城市裏的混混們簡直成了文明人。他的雇主身份並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優勢,水手們翻了臉,一樣可以把他扔到海裏去。

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那樣絕望恐懼的時刻,從早到晚沒有一秒是輕松的,他甚至懷疑哈代找來的不是水手,而是經過偽裝的海盜。然而日覆一日的過得久了,他的精神變得麻木,開始不怕。

“到印度之前,船上打了一場狠的,一共死了十幾個人。”他回憶著繼續講到:“有人用刀追著我砍,砍在了後背上。”

林子森已經在他的後背上發現了舊傷——說是舊,其實還留著黑色的血痂。

“到了印度,就和哈代會合了,重新又雇了人手繼續上路。接下去走的倒是順利,波斯的煙土也真是便宜。沒想到在返程路上,水手們成箱的偷煙土,輪船一旦進港,他們就要扛了箱子下船去賣。哈代攔不住,我也攔不住,結果過了西貢之後,就又打起來了。這回打的兇,他們要殺了我和哈代。哈代跑到底艙去了,我站在甲板上抽煙,冷不防的被人劈了一刀。”

說到這裏,他扭頭對著林子森微微一笑:“我立刻往後面跑,程武就趕出來了。程武這兩年總算是沒有白和土匪打仗,謀略沒有,槍法可是真好。”

林子森靜靜聽著,仿佛在聽一個噩夢。而葉雪山語氣平淡,最後說道:“甲板上都是血,沖也沖不幹凈,亂哄哄的招來許多蒼蠅,過了香港才徹底太平。”

林子森蹲在床邊,凝視了葉雪山的側影:“少爺,以後換我去。”

葉雪山又閉了眼睛,因為瘦,所以顯得面目輪廓分外清晰:“以後的事情,以後再說。反正這回的錢是賺到手了,不虛此行。”

林子森擡手去摸了他的頭發,他的頭發本來就有些淩亂泛黃,如今徹底被海風和烈日改造成了幹澀的荒草,而且不知是怎麽剪的,薄一塊厚一塊,後腦勺上的傷疤微微凸出,摸起來是很分明的長長一道。

林子森前去藥房買了刀傷藥回來,細細的撒上葉雪山的傷口。他等著葉雪山喊疼,不喊疼,呻吟兩聲也好;然而葉雪山一聲不吭,仿佛已經不知了疼。

他心裏有些難過,因為覺得葉雪山是在一點一點的變化,初見面時還是個活潑的少爺,慢慢的生意做久了,活潑就變成了精明世故;如今在海上漂泊了小半年,精明世故中又添加了麻木冷漠。而葉雪山側臉枕著他的大枕頭,不願再去回想海上往事——鬥毆,私刑,偷竊引起的全船大搜查,屍體墮入海中的撲通水聲,為了震懾叛徒而在甲板上施行的虐殺……天高皇帝遠,他算是開了眼界。

羽絨枕頭非常松軟,顯然是提前被暴曬過,還帶著幹燥的太陽氣味。葉雪山擡手抓住枕頭兩角,半晌沒言語。林子森起身為他擦凈雙腿和腳丫,放下毛巾又給他端了一杯冰鎮汽水回來,可在床頭停住腳步,他只見葉雪山雙目緊閉,微微張嘴,竟是已經睡著了。

波斯煙土是便宜貨,買時不過幾毛錢一兩,因為所購極多,所以將長途運輸的費用均攤開來,依舊還是便宜;饒是如此,零售之時還要往裏摻假。便宜貨好出手,葉雪山、金鶴亭以及哈代三人合作成立了一家洋行,不出幾天的工夫,竟把煙土一賣而光。三人按照股份分了利潤,各自獲得一筆巨款。

葉雪山一拿到錢,立刻恢覆了精神,只是身上有傷,讓他無法出去狂歡。光溜溜的蹲在床上,他和林子森對著燒煙泡玩。

他所用的煙土,當然不是成批過來的波斯貨。即便是把波斯貨提純加工了,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。他的煙盤子裏擺著最昂貴的印度煙土,煙土經過人參水的熬制,外表包著平整光亮的錫箔紙,看起來宛如一根金條。林子森的手很巧,能把煙泡燒出花樣來。行雲流水的燒出一只大肚子老鼠,他挑著煙泡給葉雪山看,引得葉雪山嗤嗤發笑。葉雪山笑,他也跟著笑,一邊笑一邊探頭,輕輕一頂對方的額頭。

“再給你燒個彌勒佛?”他問葉雪山。

葉雪山饒有興味的點頭:“好。”

他靈活的轉動著手腕,當真又燒出了個胖墩墩的大佛,手藝很好,越看越像。一個接一個的燒下去,他和葉雪山每月在煙槍裏就要燒掉一兩千元。

癮君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,葉雪山的癮頭越來越大,可是臉上幹幹凈凈,從來不帶青灰煙容,這當然全是金錢的功勞——最純凈的煙膏,最精巧的煙具,他最怕被人當成大煙鬼來看,所以自有一套奢侈的保養方法。

清清爽爽的在家休息了好一陣子,他身上的刀傷全部收口結痂,總算可以穿上衣裳出門去了。他有心去瞧瞧吳碧城,分別久了,心裏想的厲害。然而未等他動身,金鶴亭卻是登門來了。

金鶴亭人逢喜事精神爽,見誰都是笑微微的。坐在葉家吃了幾片西瓜,他擡頭說道:“請柬收到了嗎?”

葉雪山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,嘴裏緩緩的嚼著一塊酥糖:“那封請柬讓我糊塗了半天——我認識這位沈將軍嗎?”

金鶴亭擦了擦手,然後一拍他的膝蓋:“弟弟,不要犯傻。人家現在是艦隊司令,給你請柬就是給你面子,認不認識有什麽關系?過去玩一場也是好的嘛!”

葉雪山低頭又剝了一顆酥糖:“去是要去的,否則閑著也是沒事做,我只是想不清楚這層關系。”

金鶴亭一笑:“你不認識沈將軍,可你認識他女婿,不是一樣的?”

葉雪山一怔,隨即恍然大悟——沈家姑爺也在煙土上面發財,可算是自己的老主顧之一。

金鶴亭嫌自己的汽車陳舊,看著寒磣,正好葉雪山新近換了一輛林肯汽車,所以在葉家坐到傍晚,要和他同車赴宴。

沈將軍的公館位於英租界,葉雪山和金鶴亭到達之時,門前街上已然長長停了一溜汽車,沒頭沒尾,快要堵塞道路。汽車夫倒車停車,怎麽停都不對勁,急出一身的大汗。正在他手足並用的操控新汽車時,另有一輛黑色汽車響著喇叭緩緩通過,一直開進了公館院內。車門一開,顧雄飛彎腰跳了下來。

沈將軍的大公子伸著雙手迎了出來,因為是老相識,所以無需客套,直接笑問:“聽說你去了青島,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
顧雄飛滿面春風的和他握了握手:“我沒回家,直接就乘軍艦過來了。伯父呢?”

大公子把他往樓內帶去,一邊走一邊又問:“這回是在艦隊司令部裏當參謀,是不是?”

顧雄飛很矯健的向內走去:“是的,我一直學的是陸軍,沒想到會和海軍發生聯系。”

大公子在前方引路,帶他上樓去見父親:“為什麽不進海軍陸戰隊?”

顧雄飛笑道:“我是全不通竅,所以就聽伯父的安排吧!”

大公子點了點頭:“也是,占個位置先幹著,只要不閑下來,將來總有機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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